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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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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4 章

營帳寂靜,穆雲輕不動聲色向後退開了一步,她離他,有些過於近了。

裴言川坐在桌案後,將少年人的小動作看入眼中,眼眸微深,過了半晌,他開口,看向穆青:“你的意思是,狄族此番是詐降嗎?”

少年話語隱晦,但翻譯過來,無外乎便是指向這一種。

穆雲輕抿住唇,想說,是,我就是這個意思,狄族就是詐降,但到底還有幾分理智在,她張了張口,話在腦海裏轉了幾圈,才低聲道:“若是崔夫人未能研制出蛛王毒液的解藥呢?”

“若是二王子還有後手,還有其他毒……”

裴言川想到自己從利班回來後,沈周向自己匯報的在呼延嬰後方本營所見,眼神漸漸轉冷,桌案旁側,少年的話還在繼續:

“穆青請將軍三思。”

裴言川聽到這一句,微偏過頭,看向桌案旁側許是因發熱,唇色泛著些許青白的少年,少年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微低,可這一回,他卻真實地聽出了那聲音中隱含著的幾分懇切。

裴言川眼眸微深,喉結滾動了一下,穆青對他,一直有所隱瞞,這一點,不用崔仲點破,他亦早有察覺。

但無一次不準,且無一次,表面字句後不是為他,為燕北打算的情真意切。也因而,才讓他始終願意信他。

只這一次……裴言川開口,目光看向依然低垂著頭的少年,認真道:“我會把狄族此番可能是詐降的推測,上呈天聽。”

“但還是那一句,和談外交,國之大計。”

並非是他的一言堂。

裴言川沒有再說下去,穆雲輕在心裏默默把這一句補上。她微微擡起眼,看向桌案後的裴言川。

男人此時也正看向她,往日裏張揚的桃花眼微斂,眉目認真,是聽進了她說的話的。

穆雲輕張了張口,心中卻是陡地一酸。

既是因,她不過是軍中小小士卒,還只是個新兵,作為一軍主帥的裴言川,卻能聽得進她的話,甚至願意以他的名義上呈天聽;也是因,若是朝堂終是執意和談,她又要怎麽辦,才能讓裴言川安然無恙。

“記得去軍醫署拿退熱的藥。”

“鄭挫如今給張啟調養身體,我同他說,也給你看看。”

“你還在長身體,太瘦了。”

穆雲輕的思緒還沈浸在阻斷和談的事情中,桌案後,裴言川已是重新開了口。

穆雲輕聞言,楞了楞,只覺手腕處那溫涼的觸感仿佛再一次環上了她的腕骨,男人的手指修長而有力……

穆雲輕的背脊瞬間挺得比直,她張口,拒絕道:“我會記得去取退熱的藥,但就不麻煩鄭署長了。”

男人的視線停在她的臉上,視線轉深,穆雲輕手指微縮,硬著頭皮道:“穆青沒有其他事情要向將軍稟告了。”

“穆青告退。”

裴言川這一回看了她許久,可終是點了頭,“嗯”了聲。

掀開帳簾,走出營帳,穆雲輕聞著帳外呼嘯刮過的勁冷北風,只覺心臟撲通撲通直跳。

她怎麽能……讓大夫把她的脈……

-

五日後,東都。

“襄陽郡王裴浪,交通狄擄,潛謀叛逆,縱子受財,攬怨天下,俱有顯證,亟正典刑,以洩天下之憤。[備註1]”

天成二十二年,襄陽郡王裴浪暗通狄族,夥同蔚州州牧將大魏兵器私運狄族,意欲謀朝一事被揭發出來,朝野震蕩。

皇宮內。

天成帝高坐龍椅,聽著下首朝臣一聲高過一聲的辯論,只覺頭腦漲得厲害。

今晨,狄族請求和談的國書送進東都,言辭懇切,意欲和談,歲貢之豐,便是連他這個一國之君都忍不住咋舌。

可也正因此,北望附書所言,“狄族許是詐降,不可不防”,才顯得格外可信。

若按他的意思,既然有可能有險,那便不談了,左右大魏也不缺狄族的這些歲貢,他就這麽一個侄子,可是不能以身犯險。

可他不過剛開了個頭,座位下的朝臣們便給他講起了大道理。

“還望陛下,毋以窮兵黷武為快,毋以犂庭掃穴為功。[備註2]”

“窮兵黷武,動費萬計,士卒雕瘁[備註3],不可取也!”

天成帝瞇眼聽著,窮兵黷武,這帽子還能扣得更大點麽。

他只是不想讓北望犯險罷了。

“汾陽王世子既有言,狄族有詐降之嫌,必有其據。”

“如今各位大人還當是議一議,若狄王當真山窮水盡,不過是詐降,和談桌上突然發難,世子身臨險境,又當如何?”

龍座下首,一身四爪蟒袍的太子及時出言,打斷了又一個大臣即將出列陳詞的動作,適時開口道。

少年人的聲音清潤溫和,在大殿中響起,可卻到底難掩中氣不足。

可殿中卻因他的話,一時安靜下來。

天成帝看了眼下首額上已是沁出些薄汗的太子,不由大手一揮,道:“此事不急,明日再議。”

“退朝!”

大殿中轉眼只剩下天成帝和太子二人,一旁的宮人及時上前,將一把圓椅輕輕放在太子腳邊,又無聲地退了下去。

“坐。”

天成帝開口。

太子裴安渝瞥了眼腳邊的椅子,微低了低頭,聲音也跟著低了幾分:“兒臣謝父皇體恤。”

語罷,才袍角微撩,坐了上去。

天成帝看著自己這個兒子,心中微嘆。這是自己的嫡長子,心思端正,品行極佳,真是哪哪都好,唯有一樣,便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心疾。

這麽多年,天下名醫不知看了多少,藥亦不知用了多少,可人卻還是眼看著一天一天的削瘦下去,愈發的受不得半分激。

想到某個聲揚大魏的神醫曾經的斷言,言太子怕是活不過及冠,天成帝心裏嗤了聲,狗屁神醫,庸醫還差不多,不想著好好治病,太子的壽數,也是他算得的?

下首處端坐的太子卻並不知父皇一派威嚴的面孔下是在想這些,想到方才朝堂之上,由內侍傳遞看到的狄王親自手書的和談書以及表哥附的信,裴安渝不由抿住唇,表哥大才,他既說了狄族許是詐降,那便定然八九不離十。

既如此,又何須以身犯險?

只是……他卻不知,父皇如今是做何想法,可有被那些耿直得過了頭的大臣們說服?

思及此,太子不由開口,試探著問:“此次狄族願與我大魏和談,年納歲貢,不知父皇如今,意下如何?”

……

與此同時,清遠侯府。

宮裏的消息傳進清遠侯府書房,趙煜安一襲墨色錦袍,立於窗前,聽著身後趙平的匯報,眉頭緊皺。

若他沒有記錯,此時的種種,與上一世時,不盡相同。上一世的此時,襄陽郡王夥同蔚州州牧蔣正恩,私運狄族兵器確是被揭了出來,可上一世,與前往蔚州的欽差同時回到東都的,還有裴言川的請罪折子。

狄族二王子呼延嬰,也就是後來的狄王,兵行險著,奇襲利班,當場射殺利班王,致使利班大亂。

裴言川是燕雲關守將,未能及時察覺呼延嬰的陰謀,更未能護住向大魏稱臣的利班,自然責無旁貸。

只是……

想到上一世天成帝與如今的太子裴安渝在朝堂之上力保裴言川,太子更是不顧病體,容不得旁人說裴言川一句的不是,趙煜安眼中不由閃過一抹嘲弄。

什麽家世樣貌才情遠在旁人之上,什麽胯.下馬掌中槍所向披靡,如入無人之境,不過是投生了個好胎,成為了汾陽王唯一的兒子罷了。

想到自己遠去燕北,不過是想能早一步接雲兒回府,讓她早些學習東都的禮數,少受些燕北那粗莽民風的影響,裴言川也要橫插一手,趙煜安眼神驟然陰郁下來。

上一世,他不知是著了什麽魔,定要為溫妗守著身,明明她都不知被崔仲壓在身下多少回。

可雲兒,那般的身段,那等的容貌,又是他的側室,明明有無數次的機會,過往五年,他居然都未曾……

想到這裏,趙煜安愈發覺得心中發慪起來,後來,溫妗進府後,他也納了幾房側室,可便沒一個,有半分如雲兒那般的姝麗容色,更不用提那清冷中帶著幾分哀愁的氣質……

想至此,趙煜安熱血有些上腦,眼眸亦漸漸變深。

總歸狄王請求和談的國書還是與上一世一樣,入了東都,襄陽郡王也在此時被滿門處斬,趙煜安不欲再自尋煩惱,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,許晚上幾日,裴言川的請罪書便到了。

趙煜安朝趙平揮了揮手,示意他退下,隨即擡步,走出書房,對著書房外立著準備伺候的丫鬟道:

“你去同蕓蕓說,爺今晚到她那裏用晚膳,也在她那裏歇。”

……

看著趙煜安姿勢有幾分別扭漸行漸遠的背影,趙平心中的古怪感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升騰起來。

準確地說,趙平覺得,甚至已經不能用簡單的古怪來形容,這小半年裏,趙煜安竟仿佛是換了個人似的變化。

上一任清遠侯,也就是趙煜安的父親,貪贓受賄,被天成帝下旨處斬,多虧當初汾陽王世子裴言川向皇上求情,這才留下了這個侯位,雖依然世襲罔替,卻是實打實的閑散侯爺。

趙煜安以往也自知處境尷尬,慣常謹小慎微,不求有什麽大的功績,但求能做個富貴散人。

可自從從燕北回來後,趙煜安哪還有半分謹小慎微的樣子,倒好像是,這朝中上下的朝臣能將,盡是瞧不上眼了,好幾次,趙平在一旁看著、聽著都覺得心驚肉跳。

二則,趙煜安自幼待母至孝,以往除了因溫家的小姐不肯訂親外,無不順從,早晚請安,事必躬親,可自打從燕北回來後,不知怎地,竟是對老侯夫人也不冷不熱了起來。

老侯夫人不解其意,好幾次將人叫過去,問是怎麽了,趙煜安也總是顧左右而言他。

三則,便是溫姑娘,其實早已是崔氏婦,可在這清遠侯府,上下都只能喚一聲溫姑娘。溫姑娘與侯爺青梅竹馬,原是良緣,可溫姑娘被聖上指婚給了崔家,趙平亦替自家主子覺得可惜。

可侯爺明明念著溫姑娘多年,不肯訂親,亦不肯收房,可自打從燕北回來,到如今,竟已是有了三房側室!

趙平立在原地,腦中卻是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很多年以前。

那時他也並不大,清遠侯府出事,他是家生子,自是逃不掉,侍衛將清遠侯府圍了裏三層外三層,他在抖若篩糠的阿娘懷裏嚇得連哭都不敢哭。

可後來,不知怎地,侍衛竟是被撤了下去,隨後有宮裏的太監進來宣旨。

旨意具體說了什麽,他早已記不清,可卻清楚地記得,那尖聲的太監宣完聖旨,走到年幼的主子身前,只道了一句:

“汾陽王世子的大恩,侯爺可要謹記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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